5月31日晚，第四届紫金京昆艺术群英会上，俞玖林与江苏省苏州昆剧院携原创昆剧《范文正公》与南京观众见面。扮演作为著名政治家、文学家的苏州老乡范仲淹，俞玖林让人陌生又惊喜，他用巾生、小官生、大官生甚至老生的行当跨越，以大张力刻画呈现了一代名人的厚重一生。

俞玖林，几乎是青春版《牡丹亭》的同义词。青春版《牡丹亭》迄今上演459场，创造了19年连演不辍的舞台奇观。这边厢，俞玖林约等于永不落幕的青春柳梦梅，而那边厢，从25岁一路行来，步入中年的俞玖林并不仅仅只有“青春版”。他的角色画廊里，人物形象一直在丰满生长，“我不想要千人一面，我希望一人千面”，他深知，这才是一个昆曲表演艺术家永不落幕的“青春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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刻在生命里的《牡丹亭》

提起青春版《牡丹亭》，就像打开了俞玖林的话匣子。19年来，他与《牡丹亭》、与柳梦梅共生共长，不同的生命时段都有不同的感悟，“经典就是经典，读不尽，演不尽，意犹未尽”。

2004年，由著名作家白先勇担任总制作人的青春版《牡丹亭》掀起热潮，成为无数人的昆曲入门教科书，一众青年演员享誉全国，“一跤跌进青云里”，主演俞玖林、沈丰英于2007年双双获得第23届中国戏剧梅花奖。

青春版《牡丹亭》海报，俞玖林饰演柳梦梅

一场《牡丹亭》，一生柳梦梅。俞玖林大约搭档过20多个“杜丽娘”。他正式演出合作、排练搭档的杜丽娘中，有“旦角祭酒”张继青老师、日本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，最年轻的则是苏昆“95后”“振”字辈旦角，称之为“柳梦梅”专家毫不为过。

最开始演柳梦梅，他只能是对老师的表演“描红”，“那时候年轻，这个人物在自己心里其实还没有长出根来”。一场接一场演下来，俞玖林对柳梦梅的识读越来越深。

“我从和其他小生人物的比较中看柳梦梅。”比如和《玉簪记》《西厢记》《白罗衫》作比较，柳梦梅的形象就出来了，他是憨厚、中正、痴情、专情和有担当的书生。

“我从汤显祖的角度去看柳梦梅。”《牡丹亭》的主人公其实还是少男少女，但是他们的唱念中，那种对欢情的痴恋、对人生的感伤，有很多词句并不符合年龄。“创作《牡丹亭》时，汤显祖已人到中年，剧中人物其实都是他的代言人，很多人生感悟其实是汤显祖的，柳梦梅只是一个载体，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对美、对爱的留恋与珍惜。那么我在表演的时候，就要去研究作者和人物的关系，明白人物的特点由来何处。”

“我还要从当代人的爱情观角度去看柳梦梅。”演员的表演是对剧本的二度创作，俞玖林最大的体会是要精准把握好符合现代人观念的“分寸感”。当一个年轻演员去演热恋中的青年，过一点都没关系，当一个中年演员去演绎爱情，如何去演出那种干净、纯粹又痴憨的感觉，“点到即止，绝不能添油加醋。”

“我从自己的角度去看柳梦梅。”俞玖林最早跟石小梅老师学过《牡丹亭·拾画叫画》，后来跟岳美缇老师也学过，学习最多的是汪世瑜老师。这三位名师是老一代昆剧表演艺术家中公认柳梦梅演得最好的，且各有特色各具风格。“我学习老师们的精髓，而如何落到我的身上，还要根据自身条件，因为老师擅长的未必是我合适的，随着我阅历的增长，我才有这种消化和表现的能力。”

守正创新的“昆曲新美学”

2003年11月的那场拜师，在俞玖林的艺术历程里，是重重的一笔。在白先勇先生的促成下，包括俞玖林在内的七位年轻演员向汪世瑜、张继青、蔡正仁三位昆曲前辈跪拜磕头。“这个仪式，就是让我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昆曲人知道，传承，是最重要的。”青春版《牡丹亭》的传承，坚持正统、正宗、正派，但又别有自己的美学追求，这便是白先勇所追求的“昆曲新美学”：尊重传统，但不因循传统，利用现代，但不滥用现代。

此后，苏昆多部大戏始终由白先勇先生把关，呈现出统一的“昆曲新美学”。传承夯实基底，新美学观照当下，上海昆剧团著名表演艺术家岳美缇老师的三部代表作《玉簪记》《白罗衫》《占花魁》，由俞玖林传承又创新发展，最具代表性。

《玉簪记》剧照，俞玖林饰演潘必正

白先勇曾称赞俞玖林“像极了汤显祖笔下的柳梦梅”，俞玖林的扮相，风流潇洒极富书卷气，是巾生最正宗的气质。《玉簪记》之潘必正是昆曲巾生的必修课，因此，青春版《牡丹亭》之后，原班人马很快排演了《玉簪记》。优美动听的唱腔、赏心悦目的表演，这是和柳梦梅不一样的书生：“他是活泼灵动俏皮的，很会‘撩妹’，但你又不能演得油滑，应该是健康可爱的。”

俞玖林在全国小生培训班上得岳美缇亲授《湖楼》一折，第一次体验了与倜傥才子似又不似的卖油郎秦钟，传承全本大戏的愿望在他心中生了根。2019年，他郑重向岳美缇老师提出，传承并重新制作《占花魁》整部大戏。岳老师一度担心，卖油郎是介于巾生和穷生之间的角色，俞玖林能否“戒”掉身上那种风流儒雅的气质，让自己变得更加憨直？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，岳美缇最满意的就是俞玖林的卖油郎实现了“自我突破”。

《占花魁》剧照，俞玖林饰演卖油郎

“我不想总是才子佳人、谈情说爱，想去探索一些深层次的人物戏。”在向岳美缇老师学习了《看状》一折之后，他被这部剧非同一般的命运冲突、角色的性格张力深深吸引。于是，由白先勇领衔制作，青春版原班底创排出新版《白罗衫》。人们看到，成熟了的俞玖林通过扮演徐继祖实现了从巾生向小官生的跨越转换。这样的突破，是和他自己的年龄增长相对应，更是拓宽表演艺术的需要。“《白罗衫》表达的不仅是人世的悲欢离合，更有如莎士比亚剧般的内心拷问与悲剧意蕴。我们设置的结局有很大的留白，也是引进了现代人的视角，让观众从人性的复杂性角度，去思考人物的命运，去选择人物的结局。”

“范仲淹”的过瘾与挑战

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……”婉转悠长的水磨腔里，范仲淹名篇《岳阳楼记》被娓娓吟唱，声声入耳。31日晚的南京前线大剧院，作为“苏州名人故事”系列作品之一，《范文正公》将这位“益天下之心，垂千古之志”的民族先贤形象立体地呈现于观众面前。

《范文正公》剧照，俞玖林饰演范仲淹

范仲淹的一生“文治武功显赫如日月，出将为相臻至人生之极致”，在家乡苏州出任父母官期间，他整治水患、首倡府学、创办义庄，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。如何在一个晚上的舞台时空里表现范仲淹的光辉人格和丰功伟绩？

编剧郑怀兴独辟蹊径，以范仲淹生平事迹为脉络，撷取其中令人感触最深的四则轶事来讲述母子情、夫妻情、师生情、家乡情和家国情，建立了适合昆曲剧种的结构。四折戏的对手戏，既有老旦与小生的，又有正旦与小官生的，还有大官生与花脸的，沿袭了昆曲传统折子戏行当丰富的特色。

俞玖林实地探访了苏州和范仲淹有关的天平山、苏州中学、范氏义庄等，搜集了许多范仲淹的诗词和传记来研读，去贴近这位先贤。为了把《岳阳楼记》唱好，他搜集了话剧演员、电台专业播音员的种种诵读版本，去学习各种语言艺术中的情感、节奏、与音乐的交融，捕捉其中蕴含的大情怀。

《范文正公》剧照，俞玖林饰演范仲淹

“表演很难，但是很过瘾。”这部剧时间跨度大，展现了范仲淹自23岁到58岁不同时期的精神面貌和气质内涵，演员要用不同行当演出一个男性角色的一生。母子情中，他还是个小年轻，选择真假声结合的巾生表演；夫妻情中，以巾生为主，但已经做官，沉稳有思想，开始转向小官生；之后经历人生起伏，则运用大官生的表演方法，演出他的从容大气。最后到老年，主要还是大官生应工，借用老生表演，念白方面真声为主，唱腔中则更多采用宽厚的膛音。

他的粉丝也在跟着他“转场”。当晚，“柳梦梅的迷妹”在社交媒体感言：《范文正公》圆满！难度系数直线拉满的剧本，没有连贯的故事情节，要把人物立体呈现，不能扁平化亦不能空泛化，太考验演员了！男神巨棒，将“天地间气，第一流人物”饱满演绎，真的不容易。

“表演很难，更难的是，如何准确把握和表达人物的风骨和精神特质。我们塑造的人物，还是应当和时代有更紧密的联系，让他能够起到启迪人心、教化引领的作用，这是文艺的力量。”

从“则为你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”到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，俞玖林在坚守，在突围。

新华日报·交汇点记者 王晓映

编辑: 高利平